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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1章 藥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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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1章 藥材

落日熔金, 暮雲合璧。鏢師們終於趕在黃昏時分將大夫平安護送至沙州,此番西行路上暢通無阻,各州知道他們是來沙州送藥的, 早讓人提前開道, 生怕耽誤了沙州的病患。

近處對鼠疫一事早已心照不宣,遠處也從國子監文刊上得知情況了。

這些日子,各地都陸陸續續有人捐錢捐藥, 聽聞已有地方上的鄉紳出面, 準備雇人送去沙州。他們雖比不上京城中人募捐得多,但是盡一些綿薄之力還是可以的,世上如太子這般刻薄寡恩的人畢竟是少數。也是虧得朝中官員嘴巴緊, 輕易不會得罪太子,故而太子攔下藥材這事兒才沒有傳開。否則,太子就等著被天下人罵死吧。

沙州衙門的人都跑出來圍觀了。

多虧了傅大人的面罩, 衙門中人只有三四個無辜中招, 因救助及時, 病情並不嚴重,剩下的都還好好的。有了面罩遮掩,眾人才好正大光明地打量這群大夫。來這兒的大夫年紀都不小, 眾人一眼掃過, 卻發現一群老者之中竟然還有一位年輕美貌的姑娘。

瘦削的肩上帶著不小的包裹, 眉宇淡然, 似乎沒有意識到這裏是什麽地方。

然而這裏可是沙州啊!

他們沙州如今可沒人敢來呢。此地成了疫區後,每日都有數百人染上鼠疫,連周邊的許多大夫都不願意來這兒送死, 這位姑娘卻能面不改色地過來,真是厲害。難道是哪位老大夫家中的小輩過來搭把手的?若真如此的話, 這姑娘心也大。

傅朝瑜匆忙趕到,見到她的時候也是驚住了,看對方還對著自己頷首,傅朝瑜甚至被氣笑了,直接將她拉至一旁。

劉知州眨了眨眼,怎麽回事,這位姑娘跟傅大人是舊相識?

他隱在人後,目光追隨他們二人而去。雖然心中好奇,但是眼下畢竟不適合打探這等事兒,劉知州趕忙讓大夫進來,又讓人將藥材分派好。這些大夫來得真及時,再晚一天沙州都要出大亂子,他們的藥材已經見底了!

傅朝瑜將人拉了過去,說話難得帶了些火氣:“你怎麽也跑過來了?”

林簪月笑著問:“還有誰要來嗎?”

傅朝瑜憋了一口氣,自然是杜寧這樣不懂事兒的,他家小外甥也說要來,被先生跟身邊人好說歹說才勸住了。他們倆一個拎不清,一個還是小孩兒,沖動一些在情理之中,可林姑娘卻一向穩重,傅朝瑜滿眼覆雜地打量著她:“你不該過來的。”

林簪月態度一如尋常,並沒有因為傅朝瑜的話便心存不滿,只說:“沙州的鼠疫日趨嚴重,我聽聞京城送了不少大夫來此,便順路過來幫個忙。”

這順路也順得太刻意了。莫說他與林簪月本就是舊相識,即便他們二人不認識,傅朝瑜也不希望看到一介姑娘家以身犯險。他留在沙州,是因為他是鎮西都護,更因為沙州缺了一個可以話事的人,他走不了,但林簪月不一樣。

傅朝瑜頭疼:“倘若林伯父他們知道你置身險境,不知要多擔心。要不你今日便去互市監,崔狄如今就在那兒,你跟著他總比在這兒好。”

林簪月搖搖頭,淺淺一笑:“我既來了,便不會無功而返。”

“可你一個姑娘家……”

“我是醫者。”林簪月打斷了他的話,“救死扶傷本就是醫者天責所在,無關男女。”

林簪月並非特立獨行之人,她多年行醫,其實也是為了擺脫京城,擺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。可人總會是變的,她一路走來,早不是從前那個一味逃避的林簪月了,她做不來見死不救。林簪月也知道傅朝瑜是什麽意思,若是換了她表哥崔狄,只怕同樣也會教訓她。

但是林簪月不覺得自己是在胡鬧,她擡眼註視著傅朝瑜,漆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執拗:“別的大夫能來,我為何不能?我比他們去過的地方更廣,見識過的病癥更多,並不比任何人差。”

她是年輕,可傅朝瑜不該小瞧她。

二人對望,傅朝瑜率先敗下陣來,唉聲嘆氣地接過她手中的包袱,叮囑一聲:“你多註意安全。”

林簪月失笑:“我乃醫者。”

她一個行醫的,自然比傅朝瑜要更懂得防治。只是很多人瞧見她是女兒身,便下意識覺得她天生若柔擔不了事。

林簪月順理成章留在了沙州。

沙州大夫並不多,之前的大夫都因為診治病患中招了,沒了大夫,病患才會日漸增加。

虧得衙門這些日子治理有方,如今各家凡是有人發熱,都會上報坊正、裏正,由衙門派人專門將病患家中消毒,再送去衙門治療。隨著染病的人越來越多,衙門人手也漸漸不夠用了,如今連傅朝瑜都得在外奔波,四處擡人,加之安撫民心。

百姓被關在家中本就惶恐不安,如今疫情一日嚴重過一日,更叫他們膽戰心驚,如今也只有傅朝瑜的話能讓他們心裏定下來了。

傅朝瑜這些日子在大街小巷鄉野之間穿梭,沙州百姓心裏也過意不去,也有些年輕力壯的主動站出來,幫襯衙門轉移病患。

這對他們來說,都是豁出性命來幫忙了。鼠疫難治,許多人感染上了便是死,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就能全身而退。可即便如此,也總人人願意上前幫忙。多虧了他們,衙門才不至於孤立無援。

沙州衙門那麽大的地方,如今都不夠用了,又在後頭搭建了簡易的棚戶,用以安置病患。東側是衙門眾人住的地方,西側便是鼠疫患者了。

事不宜遲,林簪月等大夫匆匆安置之後,便進入了疫區。

劉知州見這群大夫老的老,弱的弱,不得不再三交代:“諸位切不可摘下面罩,這裏全是病患,到最裏頭還有病入膏肓的,只怕撐不過今日了。諸位若是見了,煩請多安撫為先,切莫告訴他們不能治了,還有些婦人小孩,本就體弱多病,也難治得很……”

老大夫見他啰裏啰唆的,煩道:“哪兒來這麽多話,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?”

劉知州:“……”

罷了,傅大人說的對,大夫都是有脾氣的,這檔口願意來他們沙州治病的都是恩人,得供著,劉知州從善如流:“聽您的,您是大夫。”

老大夫雄赳赳地踏進了西邊的棚戶。

劉知州停在門口,面露擔憂。

前兩日也有好些大夫進去,可進去之後便少有人能出來。

老大夫們無所畏懼。他們願意來自然是做足了準備,說句不中聽的話,他們都這個年紀了,早已把生死看淡,能多救活一個人便是賺了。

剛踏進去,眾人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石灰味。如今天兒熱,裏頭沒有安置隔間,許多竹床裸.露在外,有的上面甚至躺了好幾個已經燒到昏迷不醒的病患了。

眾人見狀,立馬過去診治。

林簪月徑自走向右側,裏面掛著一張碩大的簾子,她心有所感,掀開簾子之後,果然見裏頭都是女子跟孩童。

最邊上有個孩子已經高熱暈厥了,身旁的母親也感染了鼠疫,面對發熱的孩子默默垂淚。藥也喝了,x可是全無用處,她能做的也就只能跪地乞求滿天神佛保用。

林簪月趕忙放下藥箱上線,探了探小孩兒額頭,又扒開眼珠細看起來。

孩子母親驚醒,木訥地看著對方,不知所措。

林簪月輕聲道:“我是大夫,你家孩子病了幾日了,今日裏什麽癥狀,衙門給她餵的什麽藥?”

母親意識到這位姑娘過分年輕,但是她已走投無路,只能寄希望於林簪月身上,一一都答了。

說完,那位母親舔了舔幹燥到已經開裂的嘴唇,卑微地問了一句:“大夫,孩子能痊愈嗎?”

林簪月撫摸著孩子的額頭,微微一笑:“會好的。”

她的話似乎安撫到了這位母親,也給了周圍的人莫大的信心,接下來也不必林簪月費心詢問,她凡到一處,便有人主動報了自己跟孩子的病情。

林簪月走南闖北,醫治過不少孩童,最擅兒科。記下所用藥物之後,便知道城內只怕已經沒有熟通兒科的大夫了,用的藥對太過烈性。

她先後問過所有的孩童,根據病情不同換了幾張不同的藥方,後來又改了不少女子的藥方。

衙門的小吏在別的事兒上管用,但是治病救人這等,林簪月等人不得不親力親為。即便是抓藥,哪一味藥重了、哪一味藥輕了,效果都可能大不相同。這等關乎人命的大事,所有的大夫都慎之又慎。人手不足,那就辛苦一些,總歸要先把人治好。

一日忙活過後,幾十位大夫圍坐一側,開始商討藥方。他們帶過來的藥比較雜,眾人合力商討了幾個主要的方子,首用麻黃湯和銀翹散,至於孩童那邊則根據情況酌情增減。

這裏只有林簪月一個姑娘,女眷那邊主要還是她來負責。起初那些老大夫也並不放心,可見林簪月給出的方子之後,便都沒有再反駁了。

這位小大夫雖然看著年輕,但經驗老道,在斟酌用藥方面未必比他們差。

真是後生可畏。

林簪月帶著三五個大夫,每日問診抓藥,算是基本穩定了許多孩子的病癥。

好些孩子就愛親近林簪月,反而是孩子們的母親不許他們跟林大夫說話,生怕給她也帶累病了。

這些日子已經先後有兩位老大夫中招了,情況還頗為嚴重,她們真不希望林大夫也背感染。

情況稍穩之後,傅朝瑜又讓人搭建了不少棚戶。林簪月等看診過後,將這些病患分了輕癥與重癥,分隔兩地看守,以免原本快要痊愈的人又被反覆感染。

患者用過的衣物都用硫磺熏制,後來硫磺不夠,便只能用開水蒸一蒸了。

前些天每日都有數百增幅,最多的是前天,足足增加了九百人,昨兒開始減少,今兒更少了些,只有五百人。

情況似乎有好轉,但沙州上下仍不敢懈怠,生怕管得松了,又出了岔子。

病患每日用藥都是足量,大夫們舍得用藥,沙州一月前是缺藥,但這些天各地都陸陸續續送了藥過來,尤其是從前在涼州做過生意的商賈們,有的甚至不止送了一批。

如今藥已經不缺了,京中那位太子反倒是轉了性子,特意大張旗鼓地讓人送了一批藥過來。說什麽前些日子朝廷也缺藥,如今不那麽缺便火速送來,免得叫沙州才行多等。

多麽冠冕堂皇的一番話,然而沙州上下聽聞之後卻只餘一聲冷笑。

他們永遠也忘不了當初這位太子是如何坐視不管的。別人不知道,他們卻最是清清楚不過。

沙州情況陸續得到控制,可每日總歸有身亡之人,那些病死之人都從衙門裏擡出去,集中在城外掩埋。

體弱者總是很難扛過,百姓們也都能理解,連傅大人都留在沙州,每日照顧病患,勞心勞力,他們還有什麽不能理解的呢?

衙門上下都在忙,他們能做的,只有默默等待,全力配合衙門安排。

然而,被關在互市監的外域商賈理解不了,每日都鬧著要回去。如今大魏的瘟疫聽著實在是叫人膽戰心驚,他們生怕自己被牽連,恨不得立馬返回。

哪怕他們在此地待著目前還算安全,哪怕衣食無憂,可若是能回去,誰願意留在這種危險的地方?

崔狄得知表妹獨身前往沙州之後本就日日憂心,這些商賈又見天鬧事吵著要回去,更讓他煩不甚煩。可誰知道他們身上有沒有帶病,若是將鼠疫傳回去,那大魏的名聲就徹底臭了。為應付這些人,崔狄最近脾氣見長。

這日,恰逢這群人又要鬧事,崔狄卻忽然得知了個消息——同那位汪老爺接觸過的人裏頭,有一位東.突厥的商賈,這人行事頗為鬼魅,近來西域商賈鬧著要回去,便有他的手筆。

崔狄聽聞之後,立馬囑咐道:“讓人將他帶過來,就說他患了鼠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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